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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正午时分,燕京左安门外正是车水马龙,来往行人车辆络绎不绝。
几辆素幄马车候在城门外,足等了有一刻钟的功夫,方才挨到城门跟前,递交了路引,言明车中乃是安远伯府的表小姐,刚失了曾任过陕西左布政使的慈父,特来京城投亲。
待得马车终于驶入城中,又行过了宣武门,到得内城,耳闻得车外各种人声鼎沸,端坐在第二辆车中的一个少女终于忍不住揭起一角青布帘,从纱窗往外看去。
她自小生于湖南,长于江南,只在七岁那年,她母亲赵氏亡故后,曾被她父亲送到京城外祖母家,住了不过一年便又被她父亲接回,自此伴着老父在四川眉州老家逍遥度日。
想不到不过三四年的光景,她却又再次往燕京而来,只是这一次,慈父业已离她而去,她已是既失恃又失怙的孤女一个,独燕一只。
周采薇也不过看了片刻,便将帘儿放下,叹道:“我记得先时在外祖母家住时有一回去兴安寺里上香,曾从这条街上路过。
不想,这才三四年的功夫,我竟有些认不得了。
也不知外祖母府上是不是也有些许异同之处……”
她所乘的马车甚是宽敞,除了她这位小姐,还有自小奶大她的乳娘郭氏,并她的教养嬷嬷杜氏。
她乳娘郭氏听她这一感叹,立时便接口道:“咱们路上不是得了信儿吗,二舅老爷怎么也就去了!
不是我说,这满府里姑娘几位舅爷,也就这位二舅老爷最是个正经能托负的,原先老爷还指望着有二舅老爷看顾于你,总还让人放些心,不想如今……”
末了又感叹道:“也不知如今这伯府里乱成个什么样子?唉,偏咱们这个时候去投奔,若是当初一直就在伯府里住着——”
周采薇虽然一向亲爱她乳母,听到这里,却忍不住打断她道:“妈妈快别这么说了,虽说我知道妈妈的心里是为着我好,觉着我若是三四年前就养在外祖母府上,这几年的情份处下来,总好过如今又去投奔。
可是在我心里,却是无比感激爹爹当日将我接了回家,这三年多来能陪伴在爹爹的身边,尽享父女天伦,已是我莫大的福气了。”
杜嬷嬷也开言道:“姑娘这几年跟在老爷身边,确是获益匪浅,进益良多,于今后大有裨益的。”
她既是周采薇的教养嬷嬷,多少也知道她父亲是如何教导于她。
初时心中还暗暗纳罕,想这大秦朝自立国以来,无论是西秦、北秦、南秦还是现如今私下里被称为燕秦的国朝,这近千年下来,从来都是慈母教女,严父教子,几曾得见这严父去亲自教女的?
初时周老爷请了她家去,她还以为定是为了教导这位小姐,哪知这一天中大半时间却是那位曾中过状元郎的周老爷亲自言传身教,竟还教了他女儿好些这世上女孩儿本不该知道的东西。
初时她心中也是颇有几分微词,然则这三年处下来,再看这位采微小姐,却已和初时大不相同。
想她初到周府时,这小姑娘还是个极爱哭的性子,略有几分多愁善感,但跟在她父亲身边三年之后,却是心胸豁达、性情爽朗。
纵然心中伤痛父母之丧,这一路上每每思及亡父亡母,也曾哭过几场,却到底不是迎风洒泪,见月伤心,不至于一味沉溺伤痛之中不能自拔。
杜嬷嬷是个经见极多的,知道她一介孤女,今后只怕居处大不易,但若有了这样豁达的性情和明慧的心性,纵使日后风急雨骤,未始不能如雪中寒梅,凌霜傲雪,亦有一树春信。
一时车中三人各自心中思量,不想那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再也不动,且闻得外面好一阵喧闹之声。
杜嬷嬷便略提高了声音问道:“可是前面有什么事不成,怎的就停了车?”
只听车外老仆周平答道:“说是前面有一伙子人打架闹事,将半条街的摊子铺子都给砸了个稀烂,还有那层层看热闹抢东西的人围着,将前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因此小的们只得将马停了下来,还不知几时能通行哩!”
周采薇听他这样一说,不由眉头微蹙,她们一行人甫一入城,便派了小厮前往安远伯府去报信,说是不消一个时辰便能赶到,若是在这里耽搁的久了,岂不令一众长辈久等,多少有些不好。
正待开口,却听车窗外又一个声音道:“周家侄女,只怕这里一时半刻通行不得,与其候在这里,不如另换条道吧!”
周采薇心中正作此想,当下便答道:“全凭邹叔叔做主,我记得从这里西边绕出去,向北行上一段,再向东行便可到我外祖母家所在的大桥胡同。”
她口中所称的“邹叔叔”
乃是她父亲生前的一个至交好友邹甫,也是眉州人士,曾高中过殿试二甲传胪,做了不到一年的官,便辞官回乡,到处搜集话本小说,付印成书、刊行于世,言此为人生第一大乐事,远胜过做官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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