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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子奇不想再和她争论,只发出一串痛苦的呻吟。
韩太太却说:“别这么唉声叹气的,你不想卖就不卖吧,反正是玉越老越值钱,我懂!
都给我们天星留着,我才不怕旁人说我是‘守财奴’呢!”
“怕的就是想守都守不住啊!
要是日本人打到了北平,秀才遇着兵,有理讲不清!”
韩子奇咂着嘴,“如今,故宫里的宝物都腾空了,防的就是这啊!”
“噢!”
韩太太也含糊了,愣了一阵,说,“那……咱也把东西挪个地方?”
韩子奇说:“往哪儿挪?我没权没势,没亲没故,哪儿有我容身的地方?打起仗来,谁还能顾得了我的东西?看起来,只有走亨特指的这条路了!”
“上外国?”
韩太太喃喃地自语,她不得不认真考虑考虑洋人亨特出的这个“没谱儿”
的主意了,“我的主啊!
带着吃奶的孩子上外国?扔下买卖、扔下家上外国?这……这算什么事儿啊!”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窗纸像风箱似的呼扇呼扇。
韩太太闭着眼,听着那可怕的呼啸声,仿佛自己正抱着天星,在海船上颠簸,苦海无边,风雨飘摇……
“不成,这不成啊!”
她恐惧地睁开眼,紧紧地抓住丈夫的胳膊,好像一失手就会落进汹涌的波涛,“咱不能走,天星太小,受不了这样的惊吓;再说,他正吃奶呢,又得带上姑妈;又有那么多东西……不成,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咱哪儿也不走了,就认命吧!”
“命?”
韩子奇抚着妻子的手,却找不出什么言语来安慰她,“谁也不知道自个儿的命……”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求真主祥助吧!”
韩太太把脸贴在丈夫的肩头,那男子汉的坚实的肌肉好像给她壮了胆子。
十年前,这副肩膀挑起了梁家的千斤重担,使她有了依*;现在,她多么希望这副肩膀不要松、不要垮,继续顶起奇珍斋的大梁,让娘儿几个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奇哥哥,”
她轻声呼唤着这个渗透着兄妹情谊和夫妻情分的亲昵称呼,“咱不走,听我的,不走!
这儿有咱的祖坟,有咱的根基,有咱的店;真主祥助咱们回回,没有过不去的灾难;真主给了咱们天星,咱的路长着呢!
你还记得头年的今儿个吗?”
“怎么会不记得?”
韩子奇抚着妻子的头发,心中充满了柔情。
他们结婚十来年,日夜的繁忙之中很少有暇这样地温存。
他常常觉得妻子是个琐琐碎碎、唠唠叨叨的管家婆,却忽略了妻子对他的爱,这爱是多么真挚,多么难得;而儿子天星,是连结他们的情感的一条牢牢的纽带。
说到儿子,他的心就酥软了!
“去年的今天,也是这半夜光景,天上掉下来一颗星星,我们就有了儿子……”
“是真主的慈悯……”
韩太太欣慰地露出笑容。
“也许是吧?”
韩子奇喃喃地说,“我总觉得那位‘玉魔’老先生没有走,他在这儿等着我,给我玉,给我房子,给我天星……”
“吉人自有天相,这房子是块宝地,咱不能走,不能走啊!”
韩太太陶醉在幸福之中,忘记了窗外的狂风呼号,忘记了韩子奇向他描述的迫在眉睫的危险。
“不走,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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