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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上房客厅,韩太太招呼陈淑彦坐下。
陈淑彦不觉有些拘谨,那镶着大理石面儿的硬木桌椅,凉森森的,和她家里的那吃饭、做功课都在一个地方的旧桌子、小杌凳很不相同了。
她装作不经意地浏览着韩家的客厅,那硬木雕花隔扇,大条案,紫釉大瓷瓶插着斑斓的孔雀羽毛,墙上的字画……心里不禁感慨:新月真是生在福地里了,她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
人和人多么不同啊,这一切,我本来也应该有的!
姑妈送来了茶,那小巧的青花盖碗儿,透出一股清新的茶香。
陈淑彦揭开盖儿轻轻抿了一口,慢慢咽下去,还觉得满口余香,跟她家喝的茶叶自然不是一个味儿了。
“淑彦,你们家的老人家都还好哇?”
韩太大问。
“好……”
陈淑彦低声说,“他们倒都没病没灾的,反正家里的什么事儿都交我妈一人儿张罗,我爸爸天天儿早出晚归,厂里活儿忙。
手艺人,就这样儿,养家糊口呗!”
“咳,可不家家儿都是这么样儿嘛!”
姑妈插嘴说。
她送过来了茶,离做午饭还早,闲着没事儿,就站在旁边,陪着说话儿,“就说我们这儿吧,新月她爸、她哥,也是起早摸黑的,月月儿就指望着他们爷儿俩这一百六十块钱进门!”
“我爸爸可比不上韩伯伯啊!”
陈淑彦把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瞧你说的!”
姑妈客气地笑着说,“都是玉器行里的人儿,老年成,你爸爸也是……”
她还要说下去,韩太太半截儿拦住了:“姑妈,您瞅瞅东屋里,天星早起来走的时候又扔下脏衣裳了没?这孩子,自个儿又不会洗,也不言语声儿!”
“哎,我瞅瞅去!”
姑妈责任心极强地就往东厢房走去了。
韩太太支走了姑妈,对陈淑彦说:“你韩伯伯早就说要看望你爸爸去,也是因为工作太忙,老抽不出工夫儿。
他们公司里,虽说人手也不少,可是领导啦,同事啦,还都敬着他;收购的,经销的,要是不经经他的眼儿,还真是不放心,说他是什么‘权威’、‘专家’!”
陈淑彦说:“这倒是一点儿不假,玉器行里都公认韩伯伯没人能比,又会手艺,又会鉴定,还精通外语,样样儿都拿得起来!
哪儿像我爸爸,只知道埋头干活儿,离开水凳儿什么都不会!”
韩太太笑了笑:“你韩伯伯虽说把手艺扔了几十年了,跟你爸爸也算是大同行,他对手艺人还是看重的,常对我说:在北京的玉器行里头,不算摆件儿,要论做素活儿的功夫,陈老板是数得着的!”
她说的是行话。
“摆件儿”
指的是摆在案上欣赏的玉雕,“素活儿”
则是光面琢磨不带纹饰的戒指、耳坠、手镯之类的首饰。
也是玉器世家出身的陈淑彦自然是听得懂的,韩太太这样夸奖她爸爸,她感到欣慰。
但却没听出来那话里还有话:在玉器行里,动口的和动手的是不平等的,你爸爸拿手儿的手艺也只是一种而已,当然不能和韩子奇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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